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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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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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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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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南省 益阳市
《二手时间》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全新力作。《人民日报》、央视《第 一时间》、北京卫视《北京您早》、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总编辑时间》推荐
窦文涛、梁文道点评推荐。豆瓣最 受关注非虚构作品,评分9.2,上市不到两个月时间,累积近万人想读。新浪中国好书榜2016年2月榜、《中华读书报》2016年3月榜、《深圳商报》月度好书榜2016年1月榜领衔图书
瑞典笔会奖、莱比锡图书奖、美国国家书评人奖、德国书业和平奖
历时二十年采访,聚焦苏联解体后,再现转型时代普通人带血的历史
凤凰卫视资讯台执行总编辑、副台长吕宁思倾力翻译
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间,她一直专注于描写苏联和苏联解体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她的作品并不是关于那些历史事件本身,而更多地将目光投向普通人的情感历程。
——瑞典文学院秘书萨拉•达尼乌斯
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近四分之一世纪了,俄罗斯仍然在迷茫中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在西方世界对戈尔巴乔夫时代一片盛赞之时,多数俄罗斯人却似乎宁愿选择遗忘。
在红色大厦的废墟上如何建立一种新的身份认同,不仅在俄罗斯,也是在白俄罗斯乌克兰和其他前苏联地区生活的俄语族群的精神苦闷。
作者使用“二手时间”作为本书标题,寓意深刻,一言难尽。
时间,真的能够重来吗?
——本书译者、凤凰卫视资讯台执行总编辑吕宁思
她的复调写作,称为我们时代里苦难与勇气的一座纪念碑。
——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
苏维埃人是存在的,阿列克谢耶维奇见到了他们……这部复调写作的杰作,混合了民众的声音、报道的谈话、电视的片段,每种声音都反映了某种真实。一种迷人的魅力就此显现……这本书像河流一样厚重、有力。
——《费加罗报》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杰作《二手时间》在试图滤去20世纪苏维埃人作为人类的特殊经历,然后质问我们:如果乌托邦引来了灾难,贪婪的资本主义模式把我们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破坏了环境,造成了精神的虚无,还留下什么路可以走?阿列克谢耶维奇从来不只是写她的同胞。她关照的是我们所有人。
——德国书业和平奖颁奖词
写别的民族的故事,需要厉害的作者。这种写作者少之又少。我们可以回想起那些光辉的报道,比如基塔•瑟伦利和雷沙德•卡普钦斯基。但白俄罗斯作家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可能是描绘时代本身最为成功的一位……在她用三十五年写就、几乎耗其一生的作品《乌托邦之声》中,她创造了一出关于20世纪超大乌托邦的神剧。这是一部绝无仅有的作品。之前的“伤痕文学”从来没有把那个社会描绘得那样栩栩如生。
——瑞典《每日新闻》
1948年出生于乌克兰,毕业于明斯克大学新闻学系。
白俄罗斯记者、散文作家。她用与当事人访谈的方式写作纪实文学,记录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阿富汗战争、切尔诺贝利事故、苏联解体等重大事件。著有《二手时间》《战争中没有女性》《锌制男孩》《切尔诺贝利的回忆》等。
曾获得包括瑞典笔会奖、德国莱比锡图书奖、法国“世界见证人”奖、美国国家书评人奖、德国书业和平奖等在内的多项大奖。 2013年和2014年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入围最终决选名单,2015年获奖。
译者简介:
吕宁思,电视主持人和制作人、写作人和翻译人。现任凤凰卫视资讯台执行总编辑、副台长;南京大学客座教授、西华大学客座教授。著有《凤凰卫视新闻总监手记》和《总编辑观天下》等。曾于三十年前翻译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战争中没有女性》(2015年再版)。
参与者笔记
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街上的噪音和厨房里的谈话(1 9 9 1 —2 0 0 1 )
红色装饰内的十个故事
专政之美和水泥中的蝴蝶之谜
兄弟和姐妹,刽子手、受害者和选民
耳语和呐喊……还有高兴
孤独的红色元帅和三天就被遗忘的革命
施舍的回忆和欲望的感觉
另一种圣经和另一种信徒
残酷的火焰与高尚的救赎
苦难中的甜味和俄罗斯精神的焦点
杀人者自称替天行道的时代
一面小红旗和斧头的微笑
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街上的噪音和厨房里的谈话(2 0 0 2 —2 0 1 2)
没有修饰的十个故事
罗密欧与朱丽叶……玛格丽塔和阿布尔法兹
后共产主义时代,他们立刻变成了另一种人
与幸福很相似的孤独
想要杀死他们所有人,又为这个想法而恐惧
扎着辫子的老太婆和美丽的姑娘
上帝把外人的不幸放在了你家门口
生活就是婊子,白色小瓶中的一百克粉末
难以污名的死者和寂静无声的尘土
狡猾的无知和由此产生的另类生活
勇气和勇气之后
一个小人物的附录
译后记
告别了苏联时代,我们也告别了自己的一种生活。我试图听到这出社会主义大戏所有参与者的真实讲述……
我们的共产主义,本来有个疯狂的计划:要把亚当以来的旧人类改造为新人类,而且也付诸实施了,这算是它唯一做过的事情。七十多年间,在我们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实验室里,制造出了一种另类的人:苏维埃人。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悲剧的人物,另一些人把他们称为“苏联分子”。我觉得我懂得这种人,熟悉这种人,我和他们共同生活了多年。他们就是我自己,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父母。几年来,我为此游历了整个前苏联地区,因为苏维埃人不仅是俄罗斯人,还有白俄罗斯人、土库曼人、乌克兰人、哈萨克人……现在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我们不会和其他人类混淆。在芸芸众生中,你会立刻发现我们这类人!我们这类人,全都有社会主义基因,彼此相同,与其他人类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词汇,有自己的善恶观,有自己的英雄和烈士。我们与死亡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在我写过的故事中,这些词汇常常萦绕于耳:枪毙、屠杀、消灭、抹去,或者一些苏联特有的消失方式:逮捕、剥夺十年通信权、放逐。如果我们还记得,不久前有几百万人被杀戮,人的生命又价值几何?我们是充满仇恨和偏见的种族,一切都来自于那个被称为古拉格的地方和那场恐怖的战争,还有集体化、没收剥夺、大迁徙……
这就是我们的社会主义,这种社会主义曾经是我们的全部生活,但那时我们很少谈论。而今,世界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我们的生活开始被所有人关切,它曾经是怎样一回事并不重要,只因为它曾是我们的生活。我写这本书,是希望通过一点一滴,通过一鳞半爪,发现家的故事,寻找社会主义的内核,比如社会主义在人的灵魂中究竟是怎样的。我总是被狭小的空间所吸引,一个人的空间,只有一个人。实际上,在一个人的身上会发生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书中有这么多自杀者的故事,而不是普通苏联人民和平凡的苏维埃人物传记?其实说到底,他们结束自己的生命要么是出于爱,要么是由于年老,甚至只是为了兴趣,想要解开死亡之谜……我找到了这样一些人,他们执着于理想,将理想深深根植于自己内心,决不妥协——国家成了他们的宇宙,取代了他们的一切,甚至生命。他们无法摆脱伟大的历史,无法和那段历史告别,无法接受另外一种幸福,不能像今天的人们这样,完全潜入和消失于个体生活中,把渺小看成巨大。人类其实都愿意单纯地生活,哪怕没有伟大的思想;但这在俄罗斯生命中却从来没有过,俄罗斯文学也从不是这样的。举世皆知我们是战斗民族,要么打仗,要么准备打仗,从来没有其他生活。我们的战争心理由此形成,就是在和平生活中,也是一切都按战争的思维。听到密集的鼓点,看到挥舞的旗帜,心脏就快要跳出胸口……人们不仅不会在意自己的奴性,反而甚至会钟爱自己的奴性。我还记得:放学后我们全班同学一起去开垦荒地,我们鄙视那些不去的同学。我们会为了自己没有参加过革命、没有经历过战争,而难过得哭出来。回首往事,难道我们真的这样过?我真的曾是这样?我和我的主人公们一起回忆。他们当中有些人说:“只有苏联人能够理解苏联人。”我们就是这样一群有着共产主义记忆的人,因为同样的记忆而惺惺相惜。
父亲曾经回忆说,他自己是在加加林飞上太空之后信仰共产主义的。我们第一个进入了宇宙!我们无所不能!爸爸和妈妈也是这样培养我们的。我也曾是十月党人,佩戴着一个十月革命徽章,先是少先队员,然后是共青团员。而绝望,是后来才出现的。
……
人们阅读报纸杂志,沉默不语。扑面而来的是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怖!怎么能如此生活?许多人把真相视为敌人,也把自由视为敌人。我的一位朋友说:“我们不了解自己的国家,不了解大多数人的想法。虽然我们每天看到他们,但哪怕天天见面,对于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对于他们想要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但我们却居然敢于去教诲他们。一旦我们知道了一切,一定会感到震惊。”我与他经常坐在我家厨房讨论,还跟他争论。这是在1 9 9 1 年……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我们都深信明天,明天自由一定会来临。一切都是从虚无开始,从我们的愿望开始。
……
是的,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们曾经十分幸福,但那时候的天真如今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们那时觉得,选择已经做出,苏联共产主义毫无希望地完败。一切才刚刚开始……
二十年过去了。“别拿社会主义吓唬我们。”现在的孩子们这样对父母说。
在与一个熟悉的大学老师谈话时,他对我说:“九十年代末,学生们个个笑逐颜开。在我回忆苏联的时候,他们都坚信一个崭新的未来已经在自己眼前开启。但今天情况又不同了……如今的学生们已经领教和体验了什么是资本主义:不平等、贫困、厚颜无耻地炫富。他们清楚地看到自己父母的生活是怎样的,从一个被掠夺的国家那里,父母们一无所得。于是学生们的情绪激进,梦想进行革命。他们穿红色T 恤,上面绘有列宁和切•格瓦拉的画像。”
社会上又出现了对苏联的向往,对斯大林的崇拜。十九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人中有一半认为斯大林是“最伟大的政治人物”。苏联的一切又都成了时尚。例如“苏维埃餐厅”,里面满是苏联称呼和苏联菜名。还有“苏维埃糖果”和“苏维埃香肠”,从味道到口感都是我们从童年起就熟悉的。更不用说“苏维埃伏特加”了。电视上有几十个节目,互联网上也有几十个“苏联”怀旧网站。斯大林时代的劳改营,从索洛夫卡到马加丹,居然都作为旅游景点开放。广告词上承诺说游人将会得到充分的劳改营体验,会发给你劳改犯的服装和干活用的锄头,还向游人展示经过翻修的劳改犯居住区,最后会组织游客在劳改营钓鱼……
老式的思想再次复活:关于伟大帝国,关于“铁腕”,关于“独特的俄罗斯道路”……苏联国歌回来了,共青团之歌还在,只是改名为《我们之歌》,执政党就是复制版的苏联共产党。总统大权在握,如同当年的总书记,拥有绝对权力。而代替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是东正教……
在1 9 1 7 年革命之前,亚历山大•格林就曾写道:“不知怎么,未来并没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百年过去了,未来又一次没有到位。出现了一个二手时代。
对于艺术家来说,街垒是个危险的地方,是一个陷阱。它会使视力恶化,瞳孔变窄,使世界失去色彩。那里只有黑与白,从那里分辨不出人形,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一个目标。我这一辈子都是在街垒上面,我也想离开那里,学会享受生活,让自己恢复正常视力。但是,数万人再次走上了街头,手携着手。他们在外套上挂着白丝带,那是复兴的符号,光明的象征。我与他们站在了一起。
在大街上,我遇到了身穿印有铁锤镰刀和列宁肖像T 恤衫的年轻人。但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吗?
告别了苏联时代,我们也告别了自己的一种生活。我试图听到这出社会主义大戏所有参与者的真实讲述……
我们的共产主义,本来有个疯狂的计划:要把亚当以来的旧人类改造为新人类,而且也付诸实施了,这算是它唯一做过的事情。七十多年间,在我们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实验室里,制造出了一种另类的人:苏维埃人。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悲剧的人物,另一些人把他们称为“苏联分子”。我觉得我懂得这种人,熟悉这种人,我和他们共同生活了多年。他们就是我自己,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父母。几年来,我为此游历了整个前苏联地区,因为苏维埃人不仅是俄罗斯人,还有白俄罗斯人、土库曼人、乌克兰人、哈萨克人……现在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我们不会和其他人类混淆。在芸芸众生中,你会立刻发现我们这类人!我们这类人,全都有社会主义基因,彼此相同,与其他人类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词汇,有自己的善恶观,有自己的英雄和烈士。我们与死亡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在我写过的故事中,这些词汇常常萦绕于耳:枪毙、屠杀、消灭、抹去,或者一些苏联特有的消失方式:逮捕、剥夺十年通信权、放逐。如果我们还记得,不久前有几百万人被杀戮,人的生命又价值几何?我们是充满仇恨和偏见的种族,一切都来自于那个被称为古拉格的地方和那场恐怖的战争,还有集体化、没收剥夺、大迁徙……
这就是我们的社会主义,这种社会主义曾经是我们的全部生活,但那时我们很少谈论。而今,世界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我们的生活开始被所有人关切,它曾经是怎样一回事并不重要,只因为它曾是我们的生活。我写这本书,是希望通过一点一滴,通过一鳞半爪,发现家的故事,寻找社会主义的内核,比如社会主义在人的灵魂中究竟是怎样的。我总是被狭小的空间所吸引,一个人的空间,只有一个人。实际上,在一个人的身上会发生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书中有这么多自杀者的故事,而不是普通苏联人民和平凡的苏维埃人物传记?其实说到底,他们结束自己的生命要么是出于爱,要么是由于年老,甚至只是为了兴趣,想要解开死亡之谜……我找到了这样一些人,他们执着于理想,将理想深深根植于自己内心,决不妥协——国家成了他们的宇宙,取代了他们的一切,甚至生命。他们无法摆脱伟大的历史,无法和那段历史告别,无法接受另外一种幸福,不能像今天的人们这样,完全潜入和消失于个体生活中,把渺小看成巨大。人类其实都愿意单纯地生活,哪怕没有伟大的思想;但这在俄罗斯生命中却从来没有过,俄罗斯文学也从不是这样的。举世皆知我们是战斗民族,要么打仗,要么准备打仗,从来没有其他生活。我们的战争心理由此形成,就是在和平生活中,也是一切都按战争的思维。听到密集的鼓点,看到挥舞的旗帜,心脏就快要跳出胸口……人们不仅不会在意自己的奴性,反而甚至会钟爱自己的奴性。我还记得:放学后我们全班同学一起去开垦荒地,我们鄙视那些不去的同学。我们会为了自己没有参加过革命、没有经历过战争,而难过得哭出来。回首往事,难道我们真的这样过?我真的曾是这样?我和我的主人公们一起回忆。他们当中有些人说:“只有苏联人能够理解苏联人。”我们就是这样一群有着共产主义记忆的人,因为同样的记忆而惺惺相惜。
父亲曾经回忆说,他自己是在加加林飞上太空之后信仰共产主义的。我们第一个进入了宇宙!我们无所不能!爸爸和妈妈也是这样培养我们的。我也曾是十月党人,佩戴着一个十月革命徽章,先是少先队员,然后是共青团员。而绝望,是后来才出现的。
……
人们阅读报纸杂志,沉默不语。扑面而来的是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怖!怎么能如此生活?许多人把真相视为敌人,也把自由视为敌人。我的一位朋友说:“我们不了解自己的国家,不了解大多数人的想法。虽然我们每天看到他们,但哪怕天天见面,对于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对于他们想要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但我们却居然敢于去教诲他们。一旦我们知道了一切,一定会感到震惊。”我与他经常坐在我家厨房讨论,还跟他争论。这是在1 9 9 1 年……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我们都深信明天,明天自由一定会来临。一切都是从虚无开始,从我们的愿望开始。
……
是的,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们曾经十分幸福,但那时候的天真如今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们那时觉得,选择已经做出,苏联共产主义毫无希望地完败。一切才刚刚开始……
二十年过去了。“别拿社会主义吓唬我们。”现在的孩子们这样对父母说。
在与一个熟悉的大学老师谈话时,他对我说:“九十年代末,学生们个个笑逐颜开。在我回忆苏联的时候,他们都坚信一个崭新的未来已经在自己眼前开启。但今天情况又不同了……如今的学生们已经领教和体验了什么是资本主义:不平等、贫困、厚颜无耻地炫富。他们清楚地看到自己父母的生活是怎样的,从一个被掠夺的国家那里,父母们一无所得。于是学生们的情绪激进,梦想进行革命。他们穿红色T 恤,上面绘有列宁和切•格瓦拉的画像。”
社会上又出现了对苏联的向往,对斯大林的崇拜。十九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人中有一半认为斯大林是“最伟大的政治人物”。苏联的一切又都成了时尚。例如“苏维埃餐厅”,里面满是苏联称呼和苏联菜名。还有“苏维埃糖果”和“苏维埃香肠”,从味道到口感都是我们从童年起就熟悉的。更不用说“苏维埃伏特加”了。电视上有几十个节目,互联网上也有几十个“苏联”怀旧网站。斯大林时代的劳改营,从索洛夫卡到马加丹,居然都作为旅游景点开放。广告词上承诺说游人将会得到充分的劳改营体验,会发给你劳改犯的服装和干活用的锄头,还向游人展示经过翻修的劳改犯居住区,最后会组织游客在劳改营钓鱼……
老式的思想再次复活:关于伟大帝国,关于“铁腕”,关于“独特的俄罗斯道路”……苏联国歌回来了,共青团之歌还在,只是改名为《我们之歌》,执政党就是复制版的苏联共产党。总统大权在握,如同当年的总书记,拥有绝对权力。而代替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是东正教……
在1 9 1 7 年革命之前,亚历山大•格林就曾写道:“不知怎么,未来并没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百年过去了,未来又一次没有到位。出现了一个二手时代。
对于艺术家来说,街垒是个危险的地方,是一个陷阱。它会使视力恶化,瞳孔变窄,使世界失去色彩。那里只有黑与白,从那里分辨不出人形,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一个目标。我这一辈子都是在街垒上面,我也想离开那里,学会享受生活,让自己恢复正常视力。但是,数万人再次走上了街头,手携着手。他们在外套上挂着白丝带,那是复兴的符号,光明的象征。我与他们站在了一起。
在大街上,我遇到了身穿印有铁锤镰刀和列宁肖像T 恤衫的年轻人。但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吗?
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的两个月,她曾经向我表示:“我希望知道中国读者是怎样读我这些书的。”今天,随着《二手时间》中译本的出版,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五部重要作品,都和中国读者见面了。
中国与俄罗斯的历史性关联,不仅在于两国土地天然相邻,更在于两国命运的深度相交,两国恩怨的复杂变迁,还有两国思想文化的互相影响。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国籍是白俄罗斯,但是这位乌克兰母亲和白俄罗斯父亲的女儿是俄语作家,也是以苏联时代为创作对象的作家。
在二十世纪的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令全世界震惊、令全世界瞩目,也令全世界不安的红色帝国——苏联。这个帝国为何“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政治学家、历史学家纷纷对此进行了多角度的研究。对这样一个大历史课题,从文学家的角度,从感情的角度,从众人的心灵角度去观察探究,阿列克谢耶维奇堪称第一人。当然,用她的话说,作家的任务只是提出问题,而“我的主人公们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才是更加有趣的。”
阿列克谢耶维奇花了三十多年时间创作了一套“红色百科全书”,包括被称为“乌托邦之声”的五部作品:《战争中没有女性》(1 9 8 4 年刊出,1 9 8 5 年出版,2 0 0 5 年修正后全版)、《最后的证人》(1 9 8 5 )、《锌皮娃娃兵》(1 9 8 9 )、《切尔诺贝利的祈祷》(1 9 9 7 )和《二手时间》(2 0 1 3 )。她把《二手时间》称为“红色人类终结篇”(Конец Красного Человека),这本书也是她个人内心与那个伟大而悲壮的实验时代的告别篇。但是她对于俄罗斯民族心灵的探索不会终止,她这样总结自己过去三十年的创作:“以前我更感兴趣的,对我影响更多的是社会思想,是人类无法支配的天然力量,比如战争和切尔诺贝利。今天,我最感兴趣的是人类的孤独的灵魂空间中发生着什么。在我看来,世界正是由此而转变的。”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创作手法有两个特点:一是纪实文学,这是三十多年前首先从苏联军事文学中兴起的体裁(正是军事文学突破了苏联文学中的一些禁区);二是复调式风格,复调是一个古典音乐术语,诺贝尔奖委员会对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颁奖词称:“她以复调式写作,为我们时代的苦难和勇气树立了丰碑。”这既肯定了她在文学手法上的创新,也赞扬了她作品内容的历史价值。从写作风格上看,她的复调特点是多种第一人称交叉(包括作者本人、被专访的主人公和群体采访的各类人物),多种语境的交叉(回忆、描述、片语、意识流)和多种环境和时间的交叉。从仿佛是无标题复调音乐和重叠的合唱中,迸发出忏悔式的独白。这种体裁和内部结构是如何产生的?阿列克谢耶维奇说:“我长时间苦恼的是:真相都是零散的,多种多样的,分散于世界各地的,不能够同时容纳进一个心脏和一个大脑。为了写出我的所见和所闻,我曾久久地寻找自己的风格体裁。直到后来我读到作家阿达莫维奇等人的作品,于是豁然开朗。”
不仅仅是创作手法的复调风格,其实在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中更揭示出复调式的人生,一个人从语言到思想到感情都具有多面性,甚至于一个人的身份和世界观都是复调式的,本书主人公们讲述的故事中,就展现出形形色色的人物的复杂性。她坦承:“当面对人的多重层次,面对生活的复调,我自己都呆住了。”
有人问:创作这部被称为“乌托邦之声”的巨著,对于历次战争和苏联解体这些政治性、历史性很强的事件,作者本人又是持什么立场呢?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复调式写作,当然不仅仅是体裁的创新,更基于身为一名优秀记者和作家的专业和良心。她以复调的眼光看待事件和人物,对任何一个故事,都不会只从一个方面去观察和表述,用她的话说:“实际上,在一个人的身上会发生所有的一切。”她不但写一个社会的两面和多面,也写一个人的两面和多面,而且让他们自己去讲述。阿列克谢耶维奇表明,她并不是要评价苏联思想和苏联历史,更不想评价任何人,而只是形而上地描述一种人类的生活悲剧。当然,从她的作品中,读者还是能够看到她个人世界观的特征,虽然其世界观通常也是复调的。
此书的标题“二手时间”(Время Second H a n d )也颇有寓意。“时间”是俄文,“二手”则是英文:一来俄语中原本没有 “二手”这样的说法,二来此处的“二手”确实含有西方舶来之意。那么书名应该翻译为“二手时代”还是“二手时间”?时代和时间在俄文中是同一个单词,若从大历史看,苏联是旧时代,解体后是新时代,意义相当明确。而时间一词,具体而言是小于时代,但抽象而言又是超越时代的。认真品味一下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话:“今天的所有想法和所有语言全都来自别人,仿佛是昨天被人穿过的衣服……所有人都在使用别人以前所知、所经历过的东西,所以说是二手时间。”她在诺奖颁奖礼上的发言中也说:“充满希望的年代被充满恐惧的年代所取代。这个时代在转身、倒退。我们生活在一个二手时代。”在这些话语中,时代和时间都是可以互换的。只有另一段话比较明确:苏联解体后的十几年,对于许多知识分子来说,“首先是一个大时代被偷走了,然后是他们个人的时间被偷走了。”所以作者的寓意应该是兼而有之。“二手时间”似乎较有文化和形而上的意义。
为何阿列克谢耶维奇能够在西方各国频频获奖,在全球以多种语言出版了一百三十部作品,并且最终摘下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因为人们对这样一种国家、一种理想,有一种巨大的好奇心,“而我成功地使人们接触到了它,揭开了它的面纱”。
2 0 1 6 年是苏联解体四分之一世纪,2 0 1 7 年是十月革命一百周年,《二手时间》的出版,将为反思这些震撼全人类的历史大事,留下一份独特而珍贵的文化注脚。
——吕宁思
2 0 1 6 年1 月1 日
香港
1 9 9 1 年8 月1 9 日,我照例来到区党委。在走廊里我就听到各个楼层所有办公室的收音机都开着。女秘书告诉我,“一号”(第一书记)让我去他那儿一下。我过去了。“一号”的办公室开着电视机,音量很高,他一脸愁容,坐在收音机旁边,一会儿调到“自由电台”,一会儿调到“德国之声”和B B C ,有啥听啥。桌上放着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名单。他对我说:“只有瓦连尼科夫让我尊敬,毕竟是将军,在阿富汗打过仗。”这时,第二书记和组织部长陆续进来了,我们开始谈话。“太恐怖了!会流血的。血流成河。”“不会所有人流血,但必须有人流血。”“早就该挽救苏联了。”“会堆尸如山啊。”“瞧吧,老戈玩砸了,终于有正常人出来了,将军登场掌权了。胡闹该结束了。”最后“一号”发话了,决定不开每天上午例行的工作会议,有什么可报告的?任何指令都无法执行了。当着我们的面,他又打电话给警察局问:“你们有什么消息吗?”“什么消息都没有。”大家接着谈戈尔巴乔夫,他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被逮捕了?结果呢,大家越来越倾向于第三种可能——戈尔巴乔夫和家人一起溜到美国去了,不然还有哪里可去啊?
我们就这样整天坐在电视机和电话旁边,心惶惶然:上面到底谁在掌握权力呢?大家都在焦急等待。实话告诉您,那时候我们只有等待。一切都有些像赫鲁晓夫被推翻时那样。又开始回忆往事……当然现在的谈话有了新主题——自由。自由是什么?自由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就像猴子想戴眼镜一样,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处都是小商小贩,但是他们不需要精神啊。我记得前几天遇到以前给我开车的司机,这可是一个精彩的故事……那个小伙子退役后直接就到我们区委了。当司机关系广路子多,他开心死了。但改革开始后,允许搞公司了,他就从机关离开去做生意。这样一来,我简直认不出他了:他剃一个光头,穿皮夹克和成套的运动服。我明白那是他们这种人的标准服饰。他吹牛说他一天赚的钱超过区委第一书记一个月的工资。他做的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牛仔裤。他和别人合伙租用了一家普通洗衣店,在那里仿制名牌瓦伦基石磨牛仔裤。工艺很简单(真是穷极智生):把普通廉价牛仔裤扔进氯漂白剂溶液中,里面加上碎砖头,煮上几小时,在裤子上加上条纹、污渍、图案,就成了抽象艺术。烘干后再贴上“西部牛仔”的标签就成了。我忽然间产生一个念头:如果一切都不变的话,这些个牛仔裤的“倒爷”很快就会来管理我们的,他们可是新经济政策的产物啊!会由他们来提供所有人的吃穿用,不管这有多么可笑。工厂建在地下室里,产品就这样出货了!现在这个小伙子已经是百万富翁或者亿万富翁了(对我来说一百万和十个亿是一样的),还是国家杜马议员,在加那利群岛有一幢楼,在伦敦也有一幢楼。沙皇时代,在伦敦居住的是赫尔岑和奥加辽夫,现在变成了这些人,我们的“新俄罗斯人”……牛仔裤、家具和巧克力大王,还有石油大亨。
晚上九点,“一号”再次召集大家到他办公室开会。地区克格勃局长报告形势,他谈到人们的情绪。按照他的话说,人民是支持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没有表现出愤怒,所有人都讨厌戈尔巴乔夫。除了盐巴,市面上什么都要凭票购买,伏特加根本买不到。克格勃人员在整个城市奔走,到处记录人们的对话。人们一边排着队抢购,一边还在争吵:“政变了!国家会怎么样啊?”“你家里还能翻出什么东西?只有一张空床了吧。还有伏特加。”“自由就是这样结束了。”“啊哈!自由就像香肠一样被切掉了。”“有谁还想嚼口香糖,还想抽万宝路香烟啊。”“早就应该这样啦!国家濒临崩溃!”“戈尔巴乔夫是犹大!他想把祖国拿去换美元。”“看来要流血了。”“我们不可能不流血……”“为了拯救国家,拯救党,我们需要牛仔裤、漂亮的女内衣和香肠,而不是坦克。”“想要过好日子?去你的吧!别想了!”(沉默)
一句话,人民在等待,等着看我们怎么做。党委图书室的侦探小说到晚上全都没有了,全都被拿走了。(笑)我们这些人本来是应该读列宁著作而不是侦探小说的。列宁和马克思的书,就是我们的圣经。
我还记得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记者发布会,亚纳耶夫的手一直在颤抖。他还在那儿为自己辩护:“戈尔巴乔夫值得尊敬……他是我的朋友……”他的眼睛都不敢跟人对视……看到他胆怯的眼神,我的心一下就沉下去了。这不是能够成事的人,不是可以期待的人。他们是侏儒,是平庸的党务官僚……靠他们哪儿能拯救国家!哪儿能拯救共产主义!他们谁都救不了……从电视屏幕上看,莫斯科的街道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人的海洋!在火车总站和城外的火车站,人民都在涌向莫斯科。叶利钦站到了坦克上,向人们分发传单。“叶利钦!叶利钦!”人群像唱圣歌一样齐声高喊:“胜利了!”(她神经质地摩搓着台布的边缘)
这桌布就是中国产的,整个世界充满了中国商品。中国就是成功处理紧急状态的国家……我们现在在哪儿?已经成了第三世界国家。那些曾经大喊 “叶利钦!叶利钦!”的人现在都去哪儿了?他们以为我们将要生活在和美国德国一样的国家,其实是生活在哥伦比亚了。我们输了,输掉了国家……当时我们有一千五百万共产党员啊!党是能够做到的,但是人们背叛了它……一千五百万党员当中居然找不出一个领袖,一个都找不出来。而对方就有领导人,就是叶利钦!我们都输光了!至少有一半的国民希望我们能胜利吧。现在这个国家没有了,已经成了另一个国家。
那些自称共产党员的人,突然宣称他们从小就仇恨共产主义。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党证。一些人是默默地把党证交上来,还有一些人是砸着门进来的。也有人是夜晚悄悄溜进区党委大楼,像小偷一样。请来诚实地同共产主义告别吧,不要那样偷偷摸摸。早上看门人打扫院子时,收集到很多党证和共青团员证,用很大的玻璃纸袋装着交给了我们。该怎么处理呢?送到哪儿去?没有任何上级指示,上面没有信号,死一样的沉寂。(她陷入沉思)这就是那个时代,人们开始改变一切,绝对是一切,改得干净彻底。一些人离开了,改变了他们的国籍;另一些人改变了信念和原则;第三种人改变了家里的东西,改变了东西的质量,把旧苏联的产品扔掉,所有都买进口货。“倒爷”啥都能整来:水壶、电话、家具、冰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弄来的散装零部件自己组装。“我有博世洗衣机。”“我买了西门子电视机。”人人谈论的都是松下、索尼、飞利浦……我遇到一个女邻居,她为有了一个德国咖啡机而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太幸福了!”可是不久前,就在不久前,她还彻夜排队购买阿赫玛托娃的诗集呢,现在却为一个咖啡机而疯狂,为了一些破东西而开心……他们与党证分手,就好像和什么废品告别似的。虽然很难相信,但是几天之内真的一切都变了。就像你在回忆录中读到的,沙皇俄国只有三天就消失了,苏联的共产主义也是一样,都是几天而已。人们在头脑中还不能接受,真的,仍然有人把自己的小红本党证藏起来,用各种形式保存着。不久前,在一个朋友家里,他们从墙壁的夹层中找出列宁半身像给我看。他们都在保留着,以为说不定突然间又可以拿出来了。共产党一旦回来了,他们就会第一批戴上红色领结。(沉默)我的书桌上放着几百份退党声明,很快就当成垃圾运走了,在垃圾堆中腐烂。(她在桌上的文件夹中寻找什么东西)我保存了一两页纸……终有一天人们会找我,要我把它们送交博物馆。他们会来的……
1 9 9 1 年8 月1 9 日,我照例来到区党委。在走廊里我就听到各个楼层所有办公室的收音机都开着。女秘书告诉我,“一号”(第一书记)让我去他那儿一下。我过去了。“一号”的办公室开着电视机,音量很高,他一脸愁容,坐在收音机旁边,一会儿调到“自由电台”,一会儿调到“德国之声”和B B C ,有啥听啥。桌上放着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名单。他对我说:“只有瓦连尼科夫让我尊敬,毕竟是将军,在阿富汗打过仗。”这时,第二书记和组织部长陆续进来了,我们开始谈话。“太恐怖了!会流血的。血流成河。”“不会所有人流血,但必须有人流血。”“早就该挽救苏联了。”“会堆尸如山啊。”“瞧吧,老戈玩砸了,终于有正常人出来了,将军登场掌权了。胡闹该结束了。”最后“一号”发话了,决定不开每天上午例行的工作会议,有什么可报告的?任何指令都无法执行了。当着我们的面,他又打电话给警察局问:“你们有什么消息吗?”“什么消息都没有。”大家接着谈戈尔巴乔夫,他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被逮捕了?结果呢,大家越来越倾向于第三种可能——戈尔巴乔夫和家人一起溜到美国去了,不然还有哪里可去啊?
我们就这样整天坐在电视机和电话旁边,心惶惶然:上面到底谁在掌握权力呢?大家都在焦急等待。实话告诉您,那时候我们只有等待。一切都有些像赫鲁晓夫被推翻时那样。又开始回忆往事……当然现在的谈话有了新主题——自由。自由是什么?自由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就像猴子想戴眼镜一样,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处都是小商小贩,但是他们不需要精神啊。我记得前几天遇到以前给我开车的司机,这可是一个精彩的故事……那个小伙子退役后直接就到我们区委了。当司机关系广路子多,他开心死了。但改革开始后,允许搞公司了,他就从机关离开去做生意。这样一来,我简直认不出他了:他剃一个光头,穿皮夹克和成套的运动服。我明白那是他们这种人的标准服饰。他吹牛说他一天赚的钱超过区委第一书记一个月的工资。他做的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牛仔裤。他和别人合伙租用了一家普通洗衣店,在那里仿制名牌瓦伦基石磨牛仔裤。工艺很简单(真是穷极智生):把普通廉价牛仔裤扔进氯漂白剂溶液中,里面加上碎砖头,煮上几小时,在裤子上加上条纹、污渍、图案,就成了抽象艺术。烘干后再贴上“西部牛仔”的标签就成了。我忽然间产生一个念头:如果一切都不变的话,这些个牛仔裤的“倒爷”很快就会来管理我们的,他们可是新经济政策的产物啊!会由他们来提供所有人的吃穿用,不管这有多么可笑。工厂建在地下室里,产品就这样出货了!现在这个小伙子已经是百万富翁或者亿万富翁了(对我来说一百万和十个亿是一样的),还是国家杜马议员,在加那利群岛有一幢楼,在伦敦也有一幢楼。沙皇时代,在伦敦居住的是赫尔岑和奥加辽夫,现在变成了这些人,我们的“新俄罗斯人”……牛仔裤、家具和巧克力大王,还有石油大亨。
晚上九点,“一号”再次召集大家到他办公室开会。地区克格勃局长报告形势,他谈到人们的情绪。按照他的话说,人民是支持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没有表现出愤怒,所有人都讨厌戈尔巴乔夫。除了盐巴,市面上什么都要凭票购买,伏特加根本买不到。克格勃人员在整个城市奔走,到处记录人们的对话。人们一边排着队抢购,一边还在争吵:“政变了!国家会怎么样啊?”“你家里还能翻出什么东西?只有一张空床了吧。还有伏特加。”“自由就是这样结束了。”“啊哈!自由就像香肠一样被切掉了。”“有谁还想嚼口香糖,还想抽万宝路香烟啊。”“早就应该这样啦!国家濒临崩溃!”“戈尔巴乔夫是犹大!他想把祖国拿去换美元。”“看来要流血了。”“我们不可能不流血……”“为了拯救国家,拯救党,我们需要牛仔裤、漂亮的女内衣和香肠,而不是坦克。”“想要过好日子?去你的吧!别想了!”(沉默)
一句话,人民在等待,等着看我们怎么做。党委图书室的侦探小说到晚上全都没有了,全都被拿走了。(笑)我们这些人本来是应该读列宁著作而不是侦探小说的。列宁和马克思的书,就是我们的圣经。
我还记得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记者发布会,亚纳耶夫的手一直在颤抖。他还在那儿为自己辩护:“戈尔巴乔夫值得尊敬……他是我的朋友……”他的眼睛都不敢跟人对视……看到他胆怯的眼神,我的心一下就沉下去了。这不是能够成事的人,不是可以期待的人。他们是侏儒,是平庸的党务官僚……靠他们哪儿能拯救国家!哪儿能拯救共产主义!他们谁都救不了……从电视屏幕上看,莫斯科的街道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人的海洋!在火车总站和城外的火车站,人民都在涌向莫斯科。叶利钦站到了坦克上,向人们分发传单。“叶利钦!叶利钦!”人群像唱圣歌一样齐声高喊:“胜利了!”(她神经质地摩搓着台布的边缘)
这桌布就是中国产的,整个世界充满了中国商品。中国就是成功处理紧急状态的国家……我们现在在哪儿?已经成了第三世界国家。那些曾经大喊 “叶利钦!叶利钦!”的人现在都去哪儿了?他们以为我们将要生活在和美国德国一样的国家,其实是生活在哥伦比亚了。我们输了,输掉了国家……当时我们有一千五百万共产党员啊!党是能够做到的,但是人们背叛了它……一千五百万党员当中居然找不出一个领袖,一个都找不出来。而对方就有领导人,就是叶利钦!我们都输光了!至少有一半的国民希望我们能胜利吧。现在这个国家没有了,已经成了另一个国家。
那些自称共产党员的人,突然宣称他们从小就仇恨共产主义。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党证。一些人是默默地把党证交上来,还有一些人是砸着门进来的。也有人是夜晚悄悄溜进区党委大楼,像小偷一样。请来诚实地同共产主义告别吧,不要那样偷偷摸摸。早上看门人打扫院子时,收集到很多党证和共青团员证,用很大的玻璃纸袋装着交给了我们。该怎么处理呢?送到哪儿去?没有任何上级指示,上面没有信号,死一样的沉寂。(她陷入沉思)这就是那个时代,人们开始改变一切,绝对是一切,改得干净彻底。一些人离开了,改变了他们的国籍;另一些人改变了信念和原则;第三种人改变了家里的东西,改变了东西的质量,把旧苏联的产品扔掉,所有都买进口货。“倒爷”啥都能整来:水壶、电话、家具、冰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弄来的散装零部件自己组装。“我有博世洗衣机。”“我买了西门子电视机。”人人谈论的都是松下、索尼、飞利浦……我遇到一个女邻居,她为有了一个德国咖啡机而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太幸福了!”可是不久前,就在不久前,她还彻夜排队购买阿赫玛托娃的诗集呢,现在却为一个咖啡机而疯狂,为了一些破东西而开心……他们与党证分手,就好像和什么废品告别似的。虽然很难相信,但是几天之内真的一切都变了。就像你在回忆录中读到的,沙皇俄国只有三天就消失了,苏联的共产主义也是一样,都是几天而已。人们在头脑中还不能接受,真的,仍然有人把自己的小红本党证藏起来,用各种形式保存着。不久前,在一个朋友家里,他们从墙壁的夹层中找出列宁半身像给我看。他们都在保留着,以为说不定突然间又可以拿出来了。共产党一旦回来了,他们就会第一批戴上红色领结。(沉默)我的书桌上放着几百份退党声明,很快就当成垃圾运走了,在垃圾堆中腐烂。(她在桌上的文件夹中寻找什么东西)我保存了一两页纸……终有一天人们会找我,要我把它们送交博物馆。他们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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